LCP

是个粗人。

青山依旧在

*好几个月没码字了前两天约的练个铅笔,分别包含杨逍站街、朱重八站街、袁朗站街、伍六一站街元素四篇短打,附赠罗严塔尔无聊站街100字。

*十二年没写士兵了,如有分寸不好,见谅哈。

*沿用一些设定、借鉴一些事件,但保证完完全全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。

*想起十二年前XQ有GN为五四写了五千字小论文提意见,那时候不是不理,是我怂,现在要对她说一句听不到的谢谢,虽然没啥用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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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江湖】

延祐二年二月,立春之后就是雨水,大都的一场新雪刚刚融化,在远处的钟楼上淅淅沥沥的滴着黄金色的泪。这是一座瑰丽的、饱满的城市,所有世界上最为稀奇珍贵的东西,都能在这座城市找到。畏兀儿人赶着车马在宽阔的十字路上奔驰,仅仅一个上午就能送走五百车生丝。远方鳞次栉比的薄雾里仿佛能看见漕运的巨帆,空气中有着汪洋大海与城市马粪混合的奇怪味道。在这种滋味的刺激下,路上熙熙攘攘的书生擤过了鼻子,从马鞍和香料的路途涌进城市的中心。从大元入主五十年来,断绝了半个世纪的仕途重新打开了大门,这是东方天堂里崭新的一天。

年轻的道士将灰袍上的毛屑拂下,他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传说遍地是黄金的城市,除了马粪的味道常常令人难以容忍。擎天的钟楼下是为大都会试而设的簇新的贡院,一墙之隔就是环绕着的城民旧瓦,乌鸦和喜鹊一起在垃圾和尖顶中徘徊。这让人有一种错觉,这钟楼是一座巨大的神诋,永远扎根在大地上,条条大路就是神诋的血脉,跳动着吸收每一个活人的供养。

几个脏兮兮的孩子上前将这个道士围住,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问他讨钱。说是讨钱,倒像是要钱的样子,大有不给就扯破他道袍让他裸奔的气概。

年轻的道士听见有个懒洋洋的声音说:“这是高丽的崽子,他们说是你的神风爷爷,驾着船从东边来。”

高丽人就是高丽人,成百上千的高丽女人从东边来,在大都的烟柳里生下不知是谁的孩子。道士侧身,见到街角坐着一位和他一样年轻的美人。是南人,可南人的美是含蓄,并不是这样侵略又嚣张,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要爱他、爱得无法无天弃国弃家一样。

道士觉得有趣,在这里遇见了南方的故人。他示意了走开,感到自己的灰袍在地上长了根。美人踩着他的下摆说:“道士也想割了下面、人上做官?”

他并没有看着这年轻的俊朗的道士,在专心致志的整理一朵娇艳的红花。红花是什么意思,这座城市一直都懂。但他看起来只是喜欢这朵红花本身,对男人、各种各样的男人,都没有任何兴趣。

也就更让人燃起滚滚的情欲,欲望是这座城市本身最泛滥的气息,金钱无所不能。钱的分量比生命还重,每个人花费人生的绝大部分时间为了赚钱。美人漫不经心的说:“今天有个‘自家骨肉’和我说,他叫忽都答儿,二程朱熹之学无出其右,他就在城里有一顶大帐,如果今天晚上我令他格尽了物灭尽了人欲,让三十个右榜举人在下面看,他就一定能考上状元。”

道士的下摆还是被他踩着,灰袍的末梢在金色的寒流里鼓荡了一下,还是牢牢的纹丝不动。道士面不改色,听见美人说:“你要不要看?”

道士说:“承让。”他说的话像是故作老成,又像是认输,偏偏又一本正经,让美人都觉得莞尔:“还有一个番僧说,蒙古人的长生天已死,西来神物,他要教我从十三金法,得中观大道,与他一起成佛普渡众生。”美人抬眼看着他说:“也有契丹汉官说,我可以献给皇帝老儿,一定夜夜笙歌三千宠爱。皇帝……老不老?”

他看着他的眼峰先是划过腰间,再扫过眉眼,如同正在不可描述中从下而上挑衅他的不行、折腾他的不够。道士在寒流里沐尽了这杀人的春风,无欲则刚的样子竟有些绕指柔:“泉已涸,鱼既相与处于陆,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,何如相忘于江湖?”

他感到自己被美人拉了下来,练了多年,却一动都动弹不了。美人唇齿的气息吹着他的舌尖道:“你也不是个好东西。”他的红唇就要舔到他的,“你说,什么叫相呴以湿、什么又叫相濡以沫?”

就是字面的意思。道士甚至能看见他翕动的眼睫下泛起的红痕,像是下一刻伦乱纲常里即将到来的喘息。道士说:“鱼若要自由,江湖才是他的家。”

道士也打起了机锋。美人勾着他的领子,他们的唇齿确实是要贴在一起。美人不依不饶说:“子非鱼?”

道士毕竟年轻,也忍不住机锋的狡黠:“我姓俞。”

他见到美人近在咫尺的笑了,春风又绿江南岸,他甚至在他身上闻到了被温柔和绚烂包裹的无比美好,日出江花红胜火、春来江水绿如蓝,真正的天堂的味道。

红花与红颜,清风与明月。道士很少下山,秉持中正,好几年都没有说过今天这样多的话。道士说:“你就是江湖。”

真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又像是这黄金的城市里最刚烈的情话。美人放他走了,灰袍上留下了浅浅的一个脚印。美人也没再看他,漫不经心的说:“以后有机会再见,我给你洗洗。”

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再见。以后这么远,江湖这么大,浪潮会翻滚尽一波又一波的年青人。道士站在钟楼前的台阶上,四周人流如织,无数读书人走出勾栏奔向内圣外王,留下销金的曲子烟花传唱。这是最好的时代,没有什么不好。他不知道美人是谁、究竟要干什么,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又回望一眼,远处只能隐隐约约见到那朵红花在风中摇摆,与美人一样永恒孤独。春风来了,而明月何时照我还。他只听见茫茫的苍穹呜咽。

 

【草莽】

至正四年四月,朱重八站在田埂头,头上插着枯萎的叶卷。田埂里还有死去的蝗虫,一只的个头有半个手掌大。他把虫子咬去了头吃到嘴里,一股污黄的脓液流了出来。

孤庄村已经半个月不见人烟,他要在县里碰碰运气,也没有里长再管路引的事儿,里长也死了。他的户头上从爷爷朱初一传起,还是个淘金户,虽然从当初定户开始,家里所有人除了各种大粪,谁都没见过金子。

黄昏时走过一个屠户,叫唐六,朱重八放牛时认识他的儿子,叫唐六大。唐六走过来看着他说:“卖了啊?”朱重八说:“哎。”唐六捏了捏他的脸、胸、臂膀、屁股和大腿,瘦得皮包骨。唐六说:“肉没有,还有点儿嚼头。”

他把朱重八的手捆了,让他一路跟着自己走。朱重八就像猪一样跟在他的后头。走到县里,唐六说:“邻村的胡寡妇前天也来了,做了20斤肉,30斤骨头,包馄饨,香,她夫家剩下三口有的吃死不了。就是下刀前叫得有点儿煞人,你不要叫。”

胡寡妇是朱重八两年前要说的亲事,那时候已经是个寡妇带着儿子,朱五四一家是外乡人,到处流徙不入宗族,说不上嘴,亲事没开头就黄了。朱重八还是觉得胡寡妇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。两年后他十七了,没法传宗接代,家里还是张多余的嘴。

后面案板上还有两包切了躁子的肉,唐六说:“规矩是这个规矩,留我两包。但今天晚上有队客商,明了想吃涮羊肉,要现活片儿的,到时候你挂在这里现片,吃的好有赏钱,你家还有人没有,赏钱我们五五分。”

他一棍子打在朱重八的头上,莫名其妙又非常得体,像是教训吓到的牲畜。朱重八说:“能不能给块坟地?七个人,三丈见方的就行。”唐六又给了他一闷棍,过一会儿才说:“地主也交不上粮,你想啥呢。”

朱重八在地上坐到天黑,唐六把杀猪刀磨得很快。客商晚上真的来了,在讨论运粮的三成鼠耗、四成火耗,这样下去真的什么都赚不了。唐六煮了一大锅沸水,把朱重八挂在杀猪的钩子上,有个客商说:“太瘦了,女的好。”唐六笑道:“真没有女的,都没了。”

他从挂着的朱重八腿上熟练片下一块肉,客商问:“有没有猪瘟?”唐六说:“没有的,要烫透……”

他从后背上被一脚踹去,收不住冲到烧沸水的锅里,锅翻倒了,哗哗烫伤了周围的客商。朱重八从猪钩上跳下来,绳子磨断,还顺走了一把杀猪刀。唐六大不知从哪里奔出来看看他爸,唐六脸烫成一团焦在地上哀嚎。余下两个没有烫伤的客商与朱重八僵持着,朱重八看到自己被片下的肉还在锅边,终于是饿蹲下来搅了搅自己吃了。两个客商怪叫了两声,在黑夜里骑马跑了。

朱重八把地上哀嚎着的剥了衣服,最后把那两包躁子肉也带走。唐六大眼睁睁看着他走来走去,都知道的,现在人还能有多坏,没有了。

黑夜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,让朱重八走回去的路多了整两个时辰,他的哥哥朱重六木木的坐在荒腔走板的田埂上,还能见到的人,都是这种木木的神色,连割肉都不怎么疼。朱重八说:“我拿了几件衣服,咱们去山后把人埋了吧。”

朱重八和朱重六并没有在山后找到爹娘和朱重四的尸身,前头放在这里,一场大雨烂泥崩了湮没了山脚。两个人挖了许久也没有挖到,朱重六嚎啕大哭,哭也是奇形怪状的,只能把那几件衣服一起埋掉。旱灾蝗灾加上大瘟,半个月里七个人没了。

朱母在时,最喜欢的就是幺儿重八。朱重八头上的脏发一卷一络,叶卷缠住了还没有掉,朱重八把它拿下来在自己腿上的伤口里抹了抹,枯萎的叶卷变红了,像是一朵红花。朱重八把红花插在烂泥里磕头说:“妈,我一定给你娶个媳妇,还要是最好看的美人。”

他流下了一点眼泪,是最喜欢他的妈妈,黑夜里谁都看不见也没有用,只是庄稼人死要的面子说说而已。他和朱重六可能过两天也要死了,还是没有地方埋,不如各自分头去讨命,见不到也就不用操心。

朱重六是个没主意的人,抱着朱重八不松手,朱重八掰开他的手,十七岁了,无德无知无钱无命,干什么都不会。

朱重八说:“哥,不要怕。外面的人,不管是谁,都厌恶我们,都不会喜欢我们,永远都不会喜欢。但是他们所有的人,做官的人、读书的人、买卖的人、普通人……一定全都从心底里害怕我们。”

“非常非常怕。”

 

【天堂】

2016年7月,袁朗回到A大队的房间抽烟,墙壁已经重新漆过了两遍,他的肩上还是两杠两星。夏日明媚,连带着墙外的红花都格外鲜艳,黑莓手机里放着图兰朵,鞑靼国王帖木儿的儿子正在黑夜里吟唱,他疯狂爱上了元朝公主,这个残忍、自负、无情的美人,他生命的答案只有希望、鲜血和图兰朵。吴哲曾经对这一幕的评价是:现在这社会,你随便点开什么都能感动到落泪,可以发现二十颗枇杷树、三十个意大利阳台、四十座千里孤坟、五十张满纸荒唐、六十颗茴香豆、七十封再也不见、八十群乌合之众、九十次Be or Not to Be,还有一百遍对不起生而为人。

袁朗笑了笑没有说话,吴哲说:你是不会懂了,你都快四十了,有代沟。

袁朗很幽怨的说:你嫌我老?

还是百分百绝对是真的。吴哲还在倒腾他的红花,红花是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,从屏幕上中国地图划下去放大再放大,可以看到那里也有巨大的、绿油油的菜地,是真的菜地,种植在广袤的钢筋地壳上。

袁朗为此写过一篇动员,里面有句话还流传到了基层连队,这句话叫:精卫填海,填的是生生相约。已经荣荫荣升的高城对此很有意见,半夜打电话过来说:老爷子说的啊,态度不一样,西北真的竖东风21D了,子弹都发到我几个连了,被机步营赶得满山跑你忘了吧?喝酒胡扯管够,火箭军一键下去至少南海的鱼肯定是熟了。明人不说暗话,你代表哪一小撮动摇军心呢你?!狗屁,撤了。

袁朗这几年就过得有点儿孤家寡人,不仅是因为那已经过去的希望、鲜血和图兰朵的出身和故事,还因为菜刀远去了西南,吴哲远去了南海,几个C天涯海角没有着落。C2曾经远道而来转述C3的话说:吴哲说你是颗洋葱,这我们都同意,洋葱剥来剥去剥到最后,那可不就是个空心弹,万物是空啊队长。

C3现在有点儿重金属哲学家的意思,也升了,不妨碍折腾起来比谁都猛。这会儿也带一队去了南海,下飞机说的话是:什么能打赢美利坚的一半只有美利坚的另一半,我C3没答应的事儿,那就是厕所里的屎。

袁朗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吴哲的消息。六天前航母已经全面新闻和无线电GZ,什么消息都没有。在吴哲去南海前,征求意见发到他的桌面。吴哲有一天晚上看着他在桌前抽烟,气氛有点儿往日浴血与共的意思,吴哲刷着数据问他:你觉得天堂是什么样的?

袁朗说:我们都是唯物论者,唯物论者的世界观里,没有天堂。

吴哲追问说:为什么你是唯物论者,你出生在神灵笼罩的地方,那儿金钱也打不倒信仰。

袁朗说:因为我知道自己无知。当你无知而不知道自己无知,你什么都信;当你无知而觉得自己有知,你坚信你自己说的都对;当你有知而觉得自己无知,你虚无怀疑一生;当你有知而知道自己有知,你是上帝。

吴哲笑了,头也不抬说:大概是C3的关系,我最近常常梦见尼采、海德格尔和萨特站街,我把他们邀请到我床上,他们通常神神叨叨一晚上,每天头都晕得很。

袁朗没有说话,吴哲说:巧了,有一天我还梦到你在站街,我把你也请回来了,然后你在床上抽烟,把我床烧了。

那天吴哲走后,袁朗过两天把表拿出来,写了“信仰挣扎,建议留观,可退役”几个字。这张纸在袁朗的案头空置而无人问津了很久,直到红线时间前进了碎纸机葬在了垃圾桶。

吴哲很久之后问他为什么,这大概是每一个有识青年把锅打破再不能吃饭也要好奇宝宝的通病。袁朗很诚恳的说:我老了,我心软。

吴哲看着他,就像看着他把枪顶在脑袋上也要和自己一起走的那一刻,吴哲说:谢谢。

窗外静谧蝉鸣,只有烟灰飘散出去。袁朗没有看着身后的屏幕,图兰朵折磨了仆从也无法得知青年的名字,她将嫁给她一无所知的年轻人。

袁朗说:沈阳舰。背后屏幕上西沙群岛映出一个红点,编队已完成,一个机械的声音在最终输出:“沈阳舰。”

袁朗说:宁波舰。屏幕继续闪着红点,机械声开始下一个:“宁波舰。”

潮州舰。机械声继续:“潮州舰。”

袁朗默背过了三十次,沉默。还有全新的052C,054A,屏幕上的红点和机械声遥遥的延续下去,从三十到五十,从五十到一百,还没有停。袁朗叹了一口气,铁路从通话里插进来声音:袁朗,你看话怎么说的,陆军的姿势是土财主横着走,海军的样子是憋了两甲子的北洋气啊,走私鸦片都不管了,吓唬我,我日子不过了两败俱伤,我愣头青啊。

袁朗说:我什么时候去?

铁路不再说废话:不问意志,只问需要。

袁朗难得没想结束:多问一句,我带出去的人呢?

铁路也没有正面回答: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,也没有什么是永远拥有的,有空多看看外面的花。

袁朗在艳阳里看了一天的花,看到日暮西斜。图兰朵终于承认自己得不到,终于答应嫁给王子,彪悍的蒙古人、相信自己的存在是神授意为了屠杀世人的蒙古人,也知道给自己的儿子取一个看起来美满而欺骗性的名字:恋爱与和平。

他在夕阳笼罩的光芒里听见通话的声音又被打开,还是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:“里根航母战斗群撤退。”然后是轰六K转身时惊天动地的炸响。

袁朗仍然在看着墙外的花。他们是灌进的水泥、生铁、钢筋、稀有金属、数据线,就算爆破也是弹片,弹片是没有好坏、没有对错、没有信仰、没有悲欢、没有歌咏、没有批判的,这是与所有的碳基生物都有区别的东西。什么都是用来解决矛盾的,包括萧条、包括战争。没有知我罪我,没有其惟春秋。

这天夜晚吹进了山里的凉风,新闻GZ和无线电静默终于打开,战略级核潜艇恢复了通讯,界面里突然跳出来一行字,头像是菜地里的一朵红花:你觉得天堂是怎么样的?

袁朗把烟掐灭,啪啪啪打了一行字:Make love, not war.

很久都没有回响,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一行字,头像是十字架,忘了C3也在群里。

“对不起,不懂英文。”

 

【人间】

这是现在也是过去的一天,汽车驶进棋枰山的公路。棋枰山之所以叫棋枰山,因为它就像一块曲曲折折的棋盘。公路的多处都已经塌陷,车轮之外就是千丈的深渊。深渊处并不是漆黑的,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山脚,有一半是灰黄色的稻田,有一半是孤零零的荒野。如果出了太阳,阳光就会带着阴影洒在大地上,而变得有那么几分像是曾经的三江平原。

车里最后只剩下一个人,司机开到了尽头,山中已经没有路。司机年纪就二十来岁大,没怎么念过书,与乘客有的没的攀谈了一路,此时说:“到站啦,你叫什么名字?下雪就要封路了,来得及我再载你。”乘客笑了,有点年纪,穿着褪色的毛衫,笑起来很是暖和:“我叫史今。”

山路崎岖蜿蜒,大半的山顶光秃秃的环绕在四周。他走过所有看似有人烟的屋瓦,山上的屋瓦很多已经见不到人。黄昏的时候,他在一堵塌陷了半个屋顶的砖头草泥前停下来。草墙顶上依稀刷着建国时的标语“为人民服务”,杂草丛生里红旗插在屋棱上飘灵。黄昏透进墙后空荡荡的泥地,他听见里面有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说:“谁?”

伍六一已经长了半头白发,身上的棉衣洗得更白,衣领到边角破得不少,只有史今还能认出来是发过的军装。他正在扎灯笼骨架,脊背是经年累月定型的,还像丈量大地的90度坐标,只是根基有些不稳,在泥地上晃。伍六一没有看见他,说:“干什么的?灯笼五毛,其他一块。”

史今说:“六一。”

这是人世间平凡的一天,是人群来来往往的一瞬,是太阳照常会落下的光阴和岁月。伍六一没有声响了,史今被晾了半晌说:“都认识多少年了,你还跟我脸红哪?“

那么大年纪了,谁比谁的脸皮更薄。伍六一转过来,把脸对着他:“班长,你看,没有红。“

屋瓦里只有坍塌的半堵墙能挡风,他们坐在墙头的标语下,史今说:“说好的多跑跑,怎么断了联系?”倒是没有习惯,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。史今说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擦皮鞋开了店,选上了村委委员,出息了,还写了一封信给中央。”

伍六一不响,史今说:“写了什么,背背。”伍六一不肯:“没送出去呢,就瞎跑出去六百里,十年前的事儿了,忘了。”史今说:“别磨磨唧唧的。”伍六一说:“哎,哎,背背。”

他一板一眼地说:“我叫伍六一,今年三十五岁,曾经参军八年,是一名退伍军人。我今天是怀着对国家的无限忠诚、对家乡父老的深切同情,含着热泪写下的信。开春以来,我们这儿的人就快跑光了,外出打工的人没日没夜奔向城市,大部分人都说‘死也要死在城市’。男女老幼都走了,弃田撂荒,没有人打招呼。……我们这儿田亩负担在200元一亩,人头负担100-400元不等,亩产1000斤只能保本,八成人都亏本。我常常遇见老人拉着手说盼早死,小孩给人跪着说要上学,没过几日都在发生。……村里财政年年赤字,吃税费的干部却年年增加,以前有一百人,现在有三百人。老子是领导,儿子、姑娘、女婿、侄子都在一起当干部。选举全家出动,政策、调查下有对策。……我出去走走,很多听到的话把咱们父老贬得一钱不值,其实他们在一开始,在每一段过去和共同奔小康的现在,都背了说不出的血汗、立下了大功……”

伍六一背了半天没有忘字,最后总结陈词:“我说的都是实话,但不一定正确,请您批评指正。”

史今沉默了很久,说:“是出息了。”伍六一说:“我听你的,要好好过,就算折过腿,也不能大伙儿拖后腿。后来擦鞋的时候遇见一个女的,腿也坏了,问她怎么坏的,给我看一包报纸里的东西,我说你给我看几根烂了的橡皮筋干啥,她说这是调田的时候她被村恶霸抽出来的脚筋……”

黄昏已经很深,伍六一不继续了。伍六一说:“你儿子大了吧?我前头还领养了个姑娘,姑娘挺好,懂事,我喜欢姑娘。”

史今说:“姑娘呢?”伍六一说:“长到八岁,政府说要办户口上学,在我老光棍这里确实不是个事儿,领走了,也好。就时不时的,有点想她。”

史今陪着他静静坐着,伍六一说:“我现在无父、无母,没有儿子,没有姑娘,一个人铃儿叮当,这事儿我和你说,不全部落实,我还要天天去站街,站不出个道理来,我不走。”

史今竟然笑了,史今说:“还挺把自己当根葱哈?”伍六一一动不动说:“咱们年轻的时候,多好啊,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清清楚楚的,要说这一身的臭毛病,那也是你惯的。”

史今觉得他是哭了,白头发里倒映着年少轻狂的幸福时光。伍六一说:“我是犟,自己知道是在等人,说不出口,等人来了,我什么都说给他听。”

史今伸手过去摸着他的膝盖,膝盖长年累月变形了,站着也站不了多久。史今说:“今天不急。”他的手还是很烫,伍六一觉得整条腿都暖和起来:“见着你我就丢人,还是别见的好。”史今没理他:“明天也不急,我儿子大了,上大学了,我不走啦。”

伍六一竖在泥地上的腿没处搁了,伍六一想说话又说不出。史今说:“谈感情啊,是一辈子的事儿,你不就等着我说这句话吗?”

伍六一不再动了。晚风呼呼的从坍塌的缝隙里吹进来,暮色照在眼睛里,看出去是千里金黄的沃野。伍六一终于说:“班长,你还是给我唱个歌吧。我每天晚上坐在这里,太阳升了起来,又落了下去,你看见没有,夕阳就像是一朵红花,还是那么的、那么的红。”

他也握住了史今的手。终将过去的一天里,残破砖墙如沉舟明灭,而四方万物生长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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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雕一则:

瓦尔哈拉神殿里,莱因哈特竟然遇见罗亚塔尔在站街,新帝国总督生前的风流韵事在罗严克拉姆王朝从来不是秘密,黄金狮子为自己死后还能见到金银妖瞳的不按常理出牌而震惊。

“奥斯卡.冯.罗严塔尔阁下,您挑战的是为自己尊严而献出生命的所有男人和女人的自制力。”

年轻的皇帝偶尔也有幽默感。罗严塔尔被瓷片穿胸的伤口因为拖得时间太长而留下隐痛,但是完全在衣物里看不出来。

“不要奇怪,陛下,因为叛逆是英雄的特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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