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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个粗人。

【卢某/沈某】亡命之徒 2

“台下你望  台上我做 你想做的戏 前世故人 忘忧的你 可曾记得起 欢喜伤悲 老病生死 说不上传奇 恨台上卿卿 或台下我我 不是我跟你”

 

许显纯时任锦衣卫都指挥佥事,为九千九百岁魏忠贤重臣。辽东经略熊廷弼失陷辽东、广宁后被斩,首级传示九边。魏忠贤授意杀中书舍人汪文言,编造口供指杨涟、左光、魏大中、周朝瑞、袁化中、顾大章受贿,行贿者是已处决的熊廷弼。五月,六人均下北镇抚司诏狱,酷刑而死,人皆袖手不敢问,权势滔天。

几桌人的眼神都在门口的蟒袍红衬里收缩,就像见到滔天的恶鬼。沈炼的瞳孔映出了周氏女的红,这喜庆的红在他瞳孔中央微微颤抖着,娇艳似断肠。她也姓周。

沈炼抬腿跨过门槛。门外的番役走上台阶,陆续从大门的两边涌进来。里面的人都没有动,或者是不敢动。桌上菜式简单,竟没有酒。沈炼看过去,一座目光皆垂地,只有上首的一个五十余岁文官居中而坐,神色肃然看着他的脸。沈炼的影子正压在他官袍的下摆。

沈炼说:“周大人。”

周顺昌端坐不动。沈炼说:“周大人,你也知道犯了什么事,走吧。”

周顺昌仍然没有动。周顺昌说:“周某不知。请问周某犯了什么事。”

沈炼的眼角一跳。门外的两个役长太监也已经走进来,其中一个压着嗓子说:“周顺昌,你包庇罪臣、结交魏逆,还敢说没有犯事?”

周顺昌说:“魏大中魏大人是我多年好友,我女自小便与他家定亲。请各位大人告知,大明律有哪一条不准我周某交友嫁女。”

原先说话的太监竟被他噎了一噎。另一个太监冷笑一声说:“这是诡辩。你收受贿赂,结交朋党,与那魏逆自是同气连枝,沆瀣一气。”

周顺昌慢慢舒了一口气。周顺昌说:“那就是‘莫须有’了。”

他从座位上站起来,拍了拍官袍的下摆,像是沈炼的影子也有灰。周顺昌说:“日间有民聚我宅,言大祸将至,愿召集乡民,扶舆顿首,为我乞命。我拒绝了。我既款待魏大人,就知有今日。只是未能亲眼见到我女嫁入魏门,终究是一件憾事。”

沈炼面无表情招了招手。四周的番役拾掇起了镣铐绳索,一部分走向周顺昌,一部分走向喜堂。

周顺昌的脸色变了。周顺昌说:“这是周某一人所为,干我家眷何事?”

沈炼说:“上命如此。”

周顺昌的须眉震震而动。他身后的伙夫身材肥壮、穿着舆隶的衣服,此时“啪”地从切案上拔起剔肉骨头用的尖刀,怒吼一声冲到前面说:“恶贼!”

“哗啦啦”盆碗跌落,座上的人有一半站了起来,和着入门的番役一起拔出了刀。刀光如雪,照着新娘的嫁衣和沈炼的脸。

伙夫抖手握着剔刀说:“恶贼!我周大人是清官,当官二十五年,吃肉还要算计。周大人,听我的,我叫起乡民,保你出去,不做大明朝的人了!天下那么大,咱们能上山,能下海……”

周顺昌呵斥说:“住嘴!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我周顺昌是忠臣,不是反贼。”

伙夫看着周顺昌铁青的脸,又看了看四周的刀山剑海,一张横肉的脸上悲愤欲泣,忽然大吼,握刀朝着面前的沈炼冲了过去。

两个太监面色一变,正要开口下令,恍惚间只听得伙夫一声闷哼,骨骼脆响,沈炼抓着他的剔骨刀,一刀扎进了他的手掌。

刀尖刺破了桌面,陈旧的木纹“咔嚓”崩裂。伙夫的惨叫声伴着桌面杯盘震颤,深秋的寒风里都带上了血腥味。

堂上蒙着盖的新娘颤抖着后退了一步。厅上重新变得死一般寂静。太监幽幽的说:“周顺昌,你想聚众抗旨,这是谋反。就算你有反民护身,我北镇抚司从来不是吃素的。”

他看着沈炼说:“兔子不听话,才要养这么多狗。你道为何北镇抚司从不失手,因为它们都是亡命之徒,不怕死。”

周顺昌肩胛颤动。太监觑了一眼堂上说:“你女儿想必也是个美人,咱家是没有福了,你面前的沈大人倒还是能捧她做个红牌。”

沈炼说:“这句话值50两。”

太监愣了一愣,没想到沈炼这时候会开口。太监说:“你说什么?”

沈炼说:“为这句话,你该给我50两银子。”

太监一时没明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。周顺昌一手撑住前面的座椅,周顺昌说:“自古谁无死,只愿清白在。堂堂白日如此肮脏,就没有人怕遗臭万年?”

剔骨刀上淌下的血正一滴一滴的落在座椅的漆木脚上。沈炼说:“周大人,我读得书少,你说的话我听不懂。”

周顺昌用力推开座椅,周顺昌笑着说:“听不懂。黄昏风雨黑如磐,别我不知何处去?我大明开国至今,要死多少人才听得懂。”

他伸手从官袍里一抽,官袍里竟然是一把亮澄澄的尖刀。堂上的新娘猛得掀开红盖说:“爹!”

周氏女细眉长目,确实也能算个美人。周女眼角含泪,却没有冲下堂来,竟也从嫁衣里抽出了一把尖刀。

座中周顺昌的大儿子始终无话,默默从常服里摸出了把一摸一样的刀。

太监的嗓门变尖了。太监说:“周顺昌,你要负隅顽抗?”

周顺昌没有理他。周顺昌说:“我已知今日,不悔当初。我子、我女、我婿本已发下毒誓,待我死后,带家丁投奔边将,北上抗清。如今我全家不能安活,只愿清白而死。”

太监说:“旨意要的是活口,你敢畏罪自尽……”

后堂忽然跑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,说是少年,其实不过是个孩子。这孩子一路飞奔,扑到周顺昌的腿上说:“爹!”

周顺昌的神色真真崩塌下来,刹那汗如雨下。周顺昌大喝说:“谁让你来的!不是早让你和文元叔走!永远不要回来,从此不说自己姓周!”

孩子被他一脚踢开,爬起来说:“爹,我不要和文元叔叔走,我是你的儿子。”

周顺昌慢慢闭上眼睛,眼角迸出一颗老泪。周顺昌说:“都是命。”

堂上的周氏女素手握着刀,刀尖正对着自己的咽喉。红衣惨厉更胜凄切。周氏女说:“爹,让幺儿活。”

周顺昌站了一会儿,叹了一口气说:“上酒。”

厅中的番役听差虽在骤雨刀光中也略诧异,明明没有酒,为何此时此刻却要上酒。周家的另一个伙夫从炊下搬出两个盖碗,放在周顺昌的桌前。盖子打开,酒色灰黑,还带着涩气,望之就不是好酒。

周顺昌把刀竖在自己颈上。周顺昌说:“这两碗老酒,一碗有毒,一碗没有。本是我给幺儿……备下的。如今谁喝下一碗酒,我幺儿就喝下另一碗。你死,他活,请各位大人放他一条活路。你活,他便死。这是命,不怨谁。”

太监冷笑说:“事到如今还玩这手。你全家都在我手上,你是痴呆才与我开这盘口?”

周顺昌的刀尖已经戳进了皮肉。周顺昌说:“许显纯不是要我的活口,我死了你们如何交代。你若与我赌,不管我幺儿是生是死,我全家都束手就擒,立刻跟你们走。”

太监闭口不言,自知自己刚才气盛,嘴快说多了话。另一个太监和他对视了几眼。第一个太监说:“沈炼。”

沈炼正站在两碗掀开的黑酒前。太监说:“沈炼,戌时已到了,你就喝他一碗,早早将周逆全家带走交差。”

刀光映在两碗酒里,气死风灯的蜡烛芯憋着燃烧,“呲”得将酒里的刀光烧了一段银痕。沈炼说:“周大人,你不怕死,但是怕脏。”

沈炼看着两碗酒,酒里似乎有风拂来,微微的泛起涟漪。沈炼说:“你问我为什么不怕脏,其实因为我怕死。”

他猛得从伙夫的手掌里拔出剔刀,退后一步就想把台面踢翻。未抬腿只听见太监尖声说:“你敢!”

周顺昌手里的刀停下。沈炼也终于没有动。太监压低了声音说:“周逆自戮,你来交代。你也要抗旨?”

沈炼握住了自己的刀。他感到有只手抓住了自己的前臂。卢剑星说:“我来。”

卢剑星根本没有挑,抓起面前的碗就开始喝干。沈炼的刀撞在台面上,他握刀的手突然开始剧烈颤抖,颤抖得根本连空气都无法握住。卢剑星把面前的一碗酒全部喝干,在桌上放下酒碗。碗也是劣瓷,在台面上发出“噗”一声响。

沈炼的刀碰到了地上奄奄一息的伙夫,伙夫用最后的力气无比怨毒的看了他一眼。沈炼像是顷刻就要碎在空气里。

红尘从来都是他和他的异世,能为一千个蝇营狗苟的理由而生。只有他知道,他更能为一个愚蠢至极的理由而死。

卢剑星抓住了沈炼的腰。卢剑星喘息着说:“我死不了。”

粗碗上的酒沿着碗边滑下,浸润在潮湿腐朽的木纹里。卢剑星追究没有倒下。太监的双目泛出了精光。周顺昌眼里最后一点火焰慢慢熄灭,就像是干涸的两堆千年古灰。周顺昌苦笑了一下,指着剩下的一碗酒说:“幺儿,这一碗留给你。”

太监提高了声音说:“周顺昌,你说的,这都是命。跟我们走罢。”

周顺昌并未放下刀。周顺昌看了一眼厅堂,晚秋渐寒,夜风里带着槐树落叶的清香气。没有多久,家家就要准备入冬吃饺子了。周顺昌慢慢把身上的官袍又拍了拍干净。周顺昌说:“周某幼时家贫,曾于乡塾墙跟窃教。先生说道成祖年间方孝孺事,我于墙外大哭。先生教我曰:方乃迂腐、顽固不化,累及十族,至死不悟。我言人人皆以利,不以为仁,这世上岂能没有蠢人?”

周顺昌说:“我大明以杀戮开国,当不以仁终。周某做不了大明最后一个忠臣,也要做这世上第二个蠢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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